1952年的春天,咸阳城外的窑厂来了个沉默的年轻人。
他总穿着件洗褪色的工装,裤脚沾着陶土,每天蹲在窑边看老师傅们制坯,手里的铅笔在本子上画满云纹的弧线。
“小顾,又在画你那宝贝瓦当?”烧窑的王师傅往炉膛里添着柴,火星子溅在青砖地上,“这秦代的纹样,刻在新瓦上能结实?”
顾念之没抬头,笔尖在纸上顿了顿。
父亲顾千里去年冬天走了,临终前把那块云纹瓦当交到他手里,还有本磨得卷边的《秦瓦当考》,扉页上写着“瓦当的魂,在窑火里,也在人心上”。
“王师傅,您看这弧线。”他把本子递过去,上面的云纹线条刚柔相济,“秦代工匠烧瓦当,窑温要控制在一千一百度,多一度则脆,少一度则松。这云纹的弧度,其实是火候炼出来的。”
王师傅眯着眼看了看,烟袋锅在鞋底磕了磕:“咱现在烧的是水泥瓦,谁还费这劲?”
顾念之没说话,只是抱起一团陶土揉了起来。
陶土是他从阿房宫遗址附近挖来的,带着夯土台特有的细密沙粒。父亲说过,当年阿福刻瓦当的陶土,就来自这片渭河冲击平原。
三个月后,他亲手烧制的第一片云纹瓦当出窑了。
青灰色的陶面上,四朵云纹舒展如流云,尾端那道细微的麦穗弧度,是他对着父亲留下的瓦当反复临摹了百遍才刻成的。
“裂了道缝。”王师傅用手指敲了敲瓦当边缘,“说了这老纹样不顶用。”
顾念之把瓦当揣进怀里,陶土的余温烫得胸口发疼。他想起父亲在重庆防空洞里说的话:“碎了也不怕,只要有人记得纹路。”
那天傍晚,他带着这片瓦当去了阿房宫遗址。夕阳把夯土台染成金红色,荒草里还能看见零星的陶片。
他蹲下身,把新烧的瓦当放在一块秦代残片旁边,忽然发现两者的云纹弧度竟几乎重合,像跨越两千年的对话。
“爹,您看。”他对着风轻声说,“窑火能重燃,纹路能重刻,只要还有人愿意守着。”
风卷着荒草掠过瓦当,发出沙沙的声响,像极了当年周明远听过的叹息。
顾念之忽然明白,父亲让他来窑厂,不是要复刻一块一模一样的瓦当,而是要让那些藏在纹路里的韧性,在新的时代里继续烧下去。
后来,窑厂接了个活儿——给新建的咸阳博物馆烧制仿古瓦当。王师傅让顾念之负责纹样设计,他却在图纸上添了笔:“在瓦当背面刻上‘守护’二字。”
“多此一举。”王师傅嘟囔着,却还是按他的意思做了。
第一批瓦当挂上博物馆檐角那天,顾念之站在台下仰望。
阳光穿过云纹的镂空处,在地面投下流动的光斑,像无数个阿福、赵平、周明远的影子,在时光里轻轻摇晃。
。。。。。。
陈曦站在咸阳博物馆的玻璃展柜前,指尖在触摸屏上轻轻滑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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